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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三

  奶奶住的三層樓高的透天厝立在馬路旁,自從她四個兒子各自成家,她就一個人住在這裡,奶奶說她喜歡鄉下的寧靜、喜歡鄉下的人情味、喜歡那種一出門就有人跟你噓寒問暖的親密。在馬路兩旁的居屋,雖然緊密地靠在一起,在鄰居感情緊密的同時又各自孤立、各自為國,雖然親密卻不會過度干擾,仍然可以保有自己的空間,跟都市的各掃門前雪相差甚遠。

  我在這裡待了兩個月,終於漸漸習慣這裡盛夏的熱情還有猖獗的蚊子,終於可以只用著一支電風扇就度過一個下午,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待在房間裡看著那些過去歲月留下的痕跡。那是三樓的一間空房,奶奶以前跟爺爺的房間,許久沒有人居住,但是房間裡的擺設都還維持在爺爺生前的樣貌。奶奶說她現在一個人住不了那麼大的房間,一個人待在那房間裡,孤寂就像漲潮一樣緩慢而堅定地席捲上身,多待一秒都讓人難以承受。但是我喜歡這間空房,深埋在寂寞底下的是挑揀後的逝水年華,泛著淡黃色的回憶在這裡顧自地散發出微光。

  「央央!」奶奶在樓下喊我,「沒事就出去走走啊,不要老待在家,現在早就不興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了啦。」

  「喔,好啦,我下午就出去啦。」我下樓咬了一片剛烤好的吐司,上面塗了我最愛的花生醬,隨手又端一杯牛奶,走回三樓的空房。   房間裡有一扇落地窗,窗戶外的陽台爬滿了藤蔓,幾株牽牛花從密密麻麻的叢草裡長出來,迎著早晨的陽光散發出希望的味道,落地窗旁的一張搖椅兀自搖晃,晃出一片城市早晨的幽靜,這房間有一股民國初年奢華後遺留下來的紅塵頹敗感。

  我喜歡在這個房間裡尋寶,在這裡翻出的任何東西都能讓我激動好一陣子。一張日據時期留下的戶口名簿,上面一個不知道幾輩以前的先祖,名字下面寫了「纏足」、一只斷成兩半的玉鐲子、一張紅紙褪成淺粉的囍字……越挖出古董,就越激發我的興致,興致一高我又繼續挖掘。   不小心,在一陣翻箱倒櫃中腳底打了滑,我往後一倒,撞上身後的木櫃,木櫃上的擺設嘩啦啦地掉落一地。我從散落滿地的雜物堆裡站起來,揉揉撞疼的後背,四周飛揚的灰塵讓我打了幾個噴嚏,忽然有光芒閃爍進眼簾,我從地上拎起光芒的來源,那是一串翡翠的耳墜子,仔細擦去它周身的灰塵,久遠的年歲絲毫沒有減損它的光輝,略微暗沉的綠色更顯出耳墜子的優雅端莊。

  「阿央,你在幹嘛啊?」我猛地回頭,物品掉落的聲響驚動了樓下的奶奶,她站在房門口往內瞧。

  「啊,那個,沒事啦、沒事啦,只是東西掉了而已。」在我身後那一地的杯盤狼藉實在是不好被奶奶看見,畢竟這個房間是她的回憶。看見奶奶欲往內走,我趕忙堵到門口,「沒事啦、沒事啦!你不用進來沒關係啦!」恰巧餘光瞥見手中的那一串耳墜子,我把耳墜子拎到奶奶眼前,「啊,阿嬤你看,我找到了這個!」   奶奶止住了往房內的步伐,捏起那一串耳墜子,「這個耳墜子……」

  「對啊、對啊,我在櫃子上找到的!」我趕緊關上身後的房門,「阿嬤我們去客廳啦,不要站在這裡,很熱耶!客廳有電風扇,大台的,比較涼快啦!」

  「央央……」

  「嗯?什麼什麼?」我拉著阿嬤往樓下走,「走啦、走啦,我們去客廳啦!」

  「嗯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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